李宇明：语言产业研究的若干问题

关键词：

        语言产业；销售服务；产业标准；岗位语言能力；语言消费；语言福利 

摘 要：语言产业研究是崭新的学术领域，语言产品形态和语言产业业态是其基础范畴。语言产品可以概括为7种形态，与贺宏志、陈鹏（2012）提出的语言产业9大业态，一起描画了语言产业的基本面貌。语言产业虽有一般产业的共性，但也处处可显示其特点。语言产业的广告和销售服务，不仅具有一般特点，且对于普及语言学及语言国情、培养社会语言意识、开展语言服务、提升语言生活质量等也具有独特作用。语言需求、语言消费对语言产业至关重要，语言需求决定着语言产业的存在和业态，满足语言需求、保障语言消费是语言产业发展的前提、动力与社会责任。当前，我国的语言消费正在告别无意识阶段，正需要有人去唤醒，去鼓励，去引导。随着人工智能时代的临近，语言产业的发展步伐迅速加快，语言产业研究也必须快速发 展，跟上语言产业的发展步伐，跟上新时代经济发展的步伐。

语言产业是一个新概念，语言产业研究是一个新领域。因其新，几乎其所涉及的每一个概念都需要定义，每一步迈进都需要在“学术无人区”探索；因其新，才有学术创意的广阔空间，才能推动产业发展和语言生活的进步。陈鹏（2012）及贺宏志、陈鹏（2012）、李艳（2018）曾就语言产业的一些概念作了界定，对语言产业的要素进行了分析，努力建立语言产业研究的基本概念系统。本文在这些研究的基础上，拟就语言产品形态、语言产业 业态、广告、销售服务、生产工艺、产业标准、语言技术、职业岗位的语言能力、语言需求、语言消费、语言福利等问题发表些意见，以就教于方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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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言产品形态和语言产业业态

语言产业是以生产和提供语言产品为主的行业。语言产品的形态、语言产业的业态决定着语言产业的基本面貌，这是语言产业研究的基础范畴，需要首先厘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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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产品形态

关于语言产品的形态问题，尚未见专门的学术研究。根据欧洲语言产业状况〔1〕及中国经验，语言产品的形态起码可以归纳为7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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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种形态：

语言、文字及相关符号。语言，包括共同语和方言，包括民族语言，包括外语。文字，包括古今中外的各种文字，也包括盲文、手语。与语言、文字相关的符号有很多种，最常见的是标点符号、描写语音的拼音符号、国际音标、电报代码、灯语、旗语等；还有一些与书面语同现的其他符号，如数学、化学符号，音乐符号，博客、微信使用的表情包之类的符号、公共场所、道路交通等使用的各种指示符号。此种形态是语言产品中最基础、最主要的形态，其他语言产品都是以此形态为基础及在此基础上的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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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形态：

语言知识产品。语言是社会现象，是人类的创造物。因其为整个语言社团约定俗成,为整个语言社团服务,所以语言也具有公共物品和公共制度的属性。语言一旦存在，就会逐渐进入人类的认识视野。人类对语言的认识成果就是语言知识。大约在5000 年前，人类创制了文字，之后创制了与语言文字相关的各种符号，文字和这些符号也像语言一样逐渐进入人类的认识视野，不断形成认知成果，形成文字知识和符号知识。为了称说的方便，本文把这些知识归入“语言 知识”中。

语言、文字及相关符号是客观的，语言知识是主观的。语言知识就是人们对语言、文字及有关符号的起源、发展、种类、性质、结构、作用等的理 性认识，是语言科学的研究成果。辞书、语言教科书、字帖、语言学讲义、语言学著作、语言学杂志等，都属于语言知识产品。当然，语言知识还会以 其他方式出现在语言产品的其他形态中，比如下面谈到的语言产品形态都包含有语言知识；语言知识也会出现在非语言产品中，比如社会学论著也可能讨论语言问题，使用语言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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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形态：

语言文字艺术产品。利用语言、文字及相关符号创作的艺术称为“语言文字艺术”。语言文字艺术是语言文字的艺术化，是对语言美学功能的展示与开发。语言文字艺术可以再分为语言艺术和文字艺术。语言艺术包括小说、诗歌、楹联、谜语、歌词、戏曲唱词、剧本、话剧、相 声、小品、评书等；文字艺术包括书法、字体设计、用汉字或字母设计的各种图案、文字画等等。语言文字艺术常常与其他艺术综合应用，形成具体 的艺术品类，如与说唱吟诵艺术结合，形成各种戏剧、曲艺；与平面设计结合，形成各种设计艺术。 语言文字艺术在语言生活中发挥着美育和教化的重要作用，是重要的语言产品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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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种形态：

语言技术产品。笔者（2017）将语言技术定义为“对语言进行处理的各种技术，也指对语言交际过程（编码、输出、传递、输入、解码、贮存）进行辅助及处理的所有技术”，同时从语言技术发展史上看，语言技术在文字创制时到达第一个高峰。接下来发展的是各种处理文字及书籍 的技术，直到雕版印刷、活字印刷的出现，使语言技术发展到一个灿烂的阶段，到达第二高峰。当电波为人类所认识、运用之后，语言技术进入到一 个全新的阶段。广播、电视的出现是语言技术发展的第三高峰，互联网的出现则是第四高峰。电波媒介物出现之后，语言技术发展的主要情况可以总结为：其一，语音处理技术获得巨大发展，处理语音的电子设备接踵而生，如留声机、录音机、麦克风、扩音机、电话机、广播、电影、电视等等。 五千多年前，人类用文字技术打破了时空对口语的限制，而此时，人类又使用电子技术打破了时空对口语的限制。其二，语言的传输技术获得了突破性进展。特别是通讯卫星的发射、海底通讯光缆的铺设、互联网的广域使用，使语言信息可以瞬间传输到世界各地的终端设备上。其三，计算机语言处理技术的步步前进，推动了语言文字信息处理的智能化。激光照排技术取代了传统的铅字印刷，印刷术的电子化、智能化，是人类处理文字的新阶段；口语与书面语可以实现相互转化，将书面语自动转化为语音，或将话语自动转化为文字； 自动翻译技术可以使不同语言群体的人“自由”交 谈，语言藩篱将逐步拆除，外语学习的个人压力和 社会负担都将逐步减轻。

语言技术产品包括传统产品和现代产品。传统产品是以声波、光波作为依托的语言技术产品， 如通过印刷、雕刻、书写而成字的技术产品。现代产品是以电波作为依托的语言技术产品，如与广播、电视、电影相关的语言技术，与网络、计算机相关的现代语言技术。特别是与计算机软件、计算机硬件和各种运行配件相关的现代语言技术产品，是经济属性最强的“硬产品”。现代语言技术是高新技术，常常“渗透”在其他产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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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种形态：

语言医疗康复产品。人类有许多语言疾病，如盲、聋、儿童语言迟缓、语言中枢受损、口吃、失语症、失读症、老年语言退化等，以及因唇裂、喉疾、脑病（脑溢血、脑瘤）、弱智、老年痴呆、儿童自闭症等引发的各种语言疾病。对这些语言疾病所进行的研究、诊治、矫正、康复训练、咨询、教育等，称之为“语言医疗康复产品”。由于近亲结婚、用药不慎、事故疾病、环境污染等原因，我国本来就是语言疾病较为多发，需要提供较多较为有效的语言医疗康复产品。而随着我国逐渐步入老龄化社会，老年语言疾病逐渐成为多发的语言疾病，应引起社会对语言疾病的高度重视，需要社会提供更多更有效的语言医疗康复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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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种形态：

语言咨询培训服务。上面五种形态的语言产品的营销、咨询、培训，以及现在兴起的各种礼仪主持人（婚庆主持人、殡葬主持人 等）、网络客服、网络主播等，都属于这种形态的语言商品。这是较“软”的语言产品，也是社会一直都在消费的语言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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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种形态：

语言人才。语言人才是指具有某种语言专长的人。将语言人才列入语言产品，是因为语言人才对语言产业有特殊作用，也是因为语言人才市场的需求。笔者（2016）曾经列出了 一些语言人才的名录，如：语言科学家、语言技术专家、语言艺术家、语言教师、翻译、播音员、解说 员、话务员、节目主持人、话剧演员、相声演员、小 品演员、辞书编纂者、书法家、语言病理治疗师、心理咨询专家、谈判专家、调解员、电脑字体设计师、 校对员、文字速录师、广告文案作者、产品代言人、导游、导购、典庆仪礼等主持人、网络主播、客户服务人员等。这些人都有某方面的语言专长，属于语言人才。

语言产品的形态，还可以有其他描述方式。同时，随着时代的发展也可能还会出现新的语言产品形态。比如，信息化时代，语言数据显得特别重要，机器翻译需要大量的双语数据，机器语言理解需要大数据的训练等。语言数据也可能成为一种语言产品形态。

语言产品的一个重要特点是它的“融合性”。这种融合性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第一，不同形态的语言产品常常复合使用，如语言艺术产品与语 言技术产品融合，语言医疗康复产品与语言技术产品或语言艺术产品融合等；第二，语言产品常与教育、文化、科技、医疗等交互在一起。这有点像 中成药的形态，中成药多数是都是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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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产业业态

任何产业都有一定的业态。贺宏志、陈鹏的《语言产业导论》（2012）是我国最早研究语言产业的著作，该书把语言产业划分为九大业态：1.语言培训业；2.语言出版业；3.语言翻译业；4.语言文字信息处理业；5.语言艺术业；6.语言康复业；7. 语言会展业；8.语言创意业；9.语文能力测评业。

这九大业态的划分，可以称为“贺－陈模式”。“贺－陈模式”是对欧美语言产业状况的总结，他们认真研究并翻译出版了 Andriane Rinsche、Nadia Portera－Zanotti 的《欧洲语言产业规模之研究报告》〔2〕，同时也充分审视了中国语言产业的实践经验。该如何评价这“九大业态”的划分？每种业态内部再如何划分种类？每种语言产业业态、次业态与语言产品形态是什么关系？要进一步研究这些问题，需要思考两个更为基本的问题： 其一，划分语言产业业态的标准是什么？其二，划分语言产业业态的目的与作用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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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语言产业的广告及销售服务

广告伴随着商业的发展而产生和发展，销售服务伴随着产业的发展而产生和发展。屈哨兵等《广告语言谱系研究》（2014）是专门研究广告语言 的著作，研究了酒品、家教类图书、果汁、电脑、汽车、冬装、体育用品、头发用品、化妆品等商品广告的语言情况，提出了广告语言的名性、形容性、动 性的语言谱系问题，具有独特的见解。但是，屈哨兵等尚未专门分析语言产业的广告问题。事实上，语言产业也需要广告，需要销售服务。语言产业研究，应当研究其广告问题及销售服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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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产业的广告

广告业是语言创意产业，或者说主要是语言创意产业，属于语言产业的业态之一。广告的呈现方式可以使用各种媒体，但是广告词常常是一条广告的灵魂，一条广告的冠冕明珠。优秀广告的制作，不仅需要好的策划文案，也需要好的广告词。好的广告词，甚至可以口口成诵，长期流传，成一时之趣。如此说来，广告不仅是商品的广告，也在为语言文字做广告，因为有了高超的语言文字功夫，才能成就一条好广告。广告在宣传商品的同时也是在宣传语言文字的功效，就此而言，“广告也是为语言文字做广告”。

广告所讲的产品功效，常带给社会很多新信息、新知识，这些新信息、新知识具有社会教育作用。比如通过钙片广告，人们知道了人体需要补 钙，知道了如何补钙；通过护发产品广告，知道了头发需要护理，头皮、发根、发梢的护理最为重要； 通过有机蔬菜广告，知道了化肥、农药的过度使用会造成蔬菜污染，影响身体健康，等。我们的很多日常生活知识来自广告，“广告也是个大学校”。

语言产业的广告，是直接关于语言产品的广告，是直接关于语言产业形象的广告。这种广告对于语言学的社会普及、对于培养社会的语言意识，对于向社会普及语言国情，都具有特殊意义。语言产业广告，它像一般的产品广告一样需要独特的语言文字创意，而且更要有与时俱进的语言理念，有较为全面的语言文字学知识，要承担起培养社会的语言消费理念、提升语言生活质量的责 任。需要专门深入地研究语言产业的广告，使其真正发挥广告的“语言文字广告”作用，发挥广告的“语言大学校”作用。张日培（2018）在谈及构建语言产业的“公益目标、社会责任、语言情怀”问题 时认为，在语言产业的广告上，就能最明显地看到语言产业的“公益目标、社会责任、语言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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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产业的营销服务

营销服务是现代产业不可缺失的重要环节， 而语言产业的营销服务，其主要内容是推介语言产品，其主要任务是倡导科学的语言消费理念，做好语言产品的售后服务。换个角度看，这也是做好社会的语言服务。研究营销服务，就是研究语言产业如何做好语言服务的问题，就是研究社会如何通过语言产业做好语言服务的问题。

语言产业的营销服务，首先要有语言服务意识，其所为不仅是为产业，同时也是为社会承担着语言服务的职责，涉及国家的语言政策和规划。因此，语言产业的营销服务比一般产业的营销更 需要语言能力，需要语言学的专业培养。现有的语言学专业培养主要在学校和一些培训机构，主要是提供第一类、第二类语言产品形态的产业，这显然是不够的。语言学的人才培养还必须考虑到提供语言文字艺术产品、语言技术产品、语言医疗康复产品、语言咨询培训服务的语言产业。

现代产业的营销服务都有规程，语言产业的营销服务也需要建立规程，把营销服务的经验物化下来，形成必须遵循、可供借鉴、甚至可供出售的规章制度。从宏观角度看，营销服务规程也是产业标准的有机组成部分，甚至也是某些语言产品的有机组成部分，因此也是可以出售的。

利用网络和机器人进行语言产品的营销服务，是当前的一种潮流，也是一种发展趋势。网络（特别是移动网络、4G与即将启用的5G网络）是虚拟空间的支撑平台，机器人是人工智能技术的离线仿人行动，都需要大量的现代语言技术的支撑，同时也是支撑现代语言技术发展应用的沃土。因此，利用网络和机器人进行营销，主要是利用现代语言技术进行营销，语言产业有资格有义务引领这一潮流，促进这一趋势。同时也要看到，利用网络和机器人进行营销，本身也会发展为一个新的语言产业，或曰“智能营销服务”产业。事实上，现在许多商务领域的客户服务，已经是机器服务了；当然，目前这种机器服务者的语言能力还比较差，不懂得人类交际的“合作原则”和“礼貌原则”，其服务常常引发客户的不满。

从广义的营销服务看，广告也是营销服务的一部分。只是由于广告在营销服务中的特殊性和 相对独立性，以及广告业有专门的研究成果和开发团队，所以才将其单独作为一个部分来论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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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语言产业的生产工艺、 产业标准和语言技术

语言产业的生产工艺和产业标准，是产业经验、产业技术的规程性体现，是产品质量的保证，也是产业能够良好运行的保证。语言产业的生产 工艺、产业标准更是体现着语言技术，甚至可以说体现为语言技术。研究语言产业，不能不研究其生产工艺、产业标准问题，甚至不能不研究与之相 关的语言技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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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产工艺、产业标准

生产工艺是传统产业的规范，产业标准是现代产业的规范。它们都蕴含着产业的核心技术，是产品的信誉，是产业的灵魂。产业规范的核心是术语体系，“生产工艺、产业标准”的核心主要体现在其术语体系上。建立和梳理生产工艺、产业标准，就是把产业实践、产业理念转化为语言文字，就是要建立自己的产业术语体系。

产业标准不仅是本产业的，而且也是要与同行共享的；优秀的产业标准（包括产品标准）应能够成为行业标准，带动整个行业甚至相关行业发展进步。同时，产业也要积极参与国家标准体系建设，参与国际标准竞争，让自己产业的标准更多 进入或融入国家标准、国际标准之中。“一流的产 业出标准”，标准为同行所认可，自己的产业不仅可以从“认可”中获得经济利益，也是产业为社会作出的一种贡献。

现代产业不仅要努力提高产品质量，还要重视产业标准建设，通过标准保证产品质量，通过标准引领产业前进。当然，在产业标准的建设过程 中，一些老企业也要重视保存传统工艺，那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与出版、艺术相关的语言产业，有许多老字号老工艺，比如铅字字模的制造工艺、线装书的印刷工艺、笔墨纸砚的制作工艺、相声界师傅带徒弟的规约等。传统工艺的保存，不仅是在保存记忆，也能为产品生产、产业标准提供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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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技术

在语言产业中，生产工艺、产业标准常常体现着语言技术的发展水平或采用水平，甚至就表现为语言技术本身。

李宇明（2017）指出，语言技术不是语言的外在之物，而是推进语言发展的重要力量。例如语体（文体）的形成，语言技术是其基础。有了文字 就有了书面语体，特别是后来各种报纸语体的发展；有了广播、电视之后，又出现了书面语依托下的多种口语语体，比如播音语体、主持人语体等； 网络产生之后，出现了BBS、博客、微博、微信等所使用的语体。语体反映的是语言运用的格式化和不同的语言风格，受制于语言运用的媒介、语言应 用的领域和目的，语体的发展就是语言功能的发展。语言能力在很大程度上表现为语体使用能力，语言教育或语文教育要特别重视语体教育。当前，学界对于语体的认识基本上还处在平面媒体时代，广播、电视、网络上语言运用的语体，还没有被真正认识，或者说这些语体还没有“语体化”，没有进入到语言教育或语文教育中。

语言技术是推进语言发展的重要力量，但本文更关注的是，语言技术也是一些语言产业的核心竞争力。如语言信息处理产业，语言技术就是这些产业的商品。在智能化时代，语言技术在所有语言产业中都具有相当的重要性，比如语言翻译产业，自动翻译技术所占的份额越来愈大，翻译辅助软件的使用越来越普及。在语言培训、语言出版、语言康复、语言会展、语言创意、语文能力测评等产业中，语言技术也被广泛应用。采用什么样的语言技术也往往关系到产品质量，关系到产业的发展与竞争力。

在以往的时代，语言产业常常是将其他领域的技术转化为语言技术，常用的语言技术也只是向外小范围地扩散他用，比如“笔墨纸砚”是书法工具，但也作为古代绘画的基本工具；雕版可以印书籍，也可以印年画。而今正在步入的智能时代，各行各业几乎都有语言文字的处理问题，文字速录技术、语料库技术、关键词抽取技术、语音～文字转写技术、书面语翻译技术、同声传译技术、机器写作等现代语言技术，都可能在其他产业、其他 社会领域中应用。语言技术具有全面提升社会语言能力乃至社会生产力的作用。

学界过去已经有关于印刷术的研究，也有一些关于现代语言技术的研究，但缺乏古今语言技术发展的全史研究，缺乏语言技术与语言发展关系的理性研究和语言技术对社会其他行业的影响 研究。随着时代的发展，特别是在信息化时代，语言技术的作用愈来愈大，不仅促进语言发展，而且也是许多语言产业的核心竞争力，并对社会其他行业、其他领域也发生重要影响。我们需要一部《语言技术史》，甚或需要建立“语言技术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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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职业岗位的语言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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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位语言能力 

语言能力本来就是劳动力的构成要素，是重要的人力资本。张卫国（2008）、黄少安（201 1）、王海兰（2018）等都曾经对语言能力的人力资本属性进行过论述。王海兰指出：“人力资本属性是语言的重要经济属性，语言对经济的诸多影响往往是通过与人的结合来实现的。对语言人力资本属性 的研究也是语言经济学发展最为成熟的一个领域，形成了一批成果。”〔3 〕

进一步考察会发现，语言人力资本在不同时代、不同岗位的价值是不一样的。在以体力劳动为主的时代，体力是主要的劳动力，语言能力的作用不是特别显著；但是到了工业化时代，特别是信息化时代，语言能力的作用越来越显著，处理信息几乎就是处理语言，几乎人人都需要一定的语言能力。笔者（2018）曾指出：“信息化时代，全球化时代，语言与劳动、与经济的关系更加密切。信息化时代基本上是一个‘靠说话就能工作’的时代； 全球化时代，跨文化交际成为常态，外语等成为重要的语言能力。当今社会，从事劳动，特别是从事语言职业的劳动，生产语言产品，提供语言服务， 都需要语言能力，甚至需要特殊的语言能力。”

语言能力的作用不仅与时代相关，而且与职业岗位相关。比如说码头上扛麻袋的工人、撑船的艄公与说书艺人、教师、书法家、翻译家等，所需 要的语言能力是不相同的。比如前文提及的一些语言职业，语言科学家、语言技术专家、语言艺术家、语言教师、翻译、播音员、解说员、话务员、节目主持人、话剧演员、相声演员、小品演员、辞书编纂者、书法家、语言病理治疗师、心理咨询专家、谈判专家、调解员、电脑字体设计师、校对员、文字速录师、广告文案作者、产品代言人、导游、导购、典庆仪礼等主持人、网络主播、客户服务人员等，其所需要的语言能力也是各有差异的。有的需要更多的语言交际能力，有的需要更多的语言文字知识，有的需要更多的语言文字艺术水平，有的需要更为娴熟的语言技术，有的需要更多的语言病理学 知识，等。研究语言产业各工作岗位所需的语言能力，据此制定岗位语言能力标准，并依照这种标准选人用人，进行员工的岗位培训等，是语言产业发展的基本要求，也是基本保证。

换一个角度看，社会的语言能力，特别是特殊的专门语言能力，主要集中在语言产业中，发展语言产业，是提升社会语言能力最有效的途径。特 别是语言技术、语言病理康复、语言能力测评、语言会展等产业需要的语言能力，在传统的语言产 业中是不可能较好培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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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位语言能力的测试

岗位语言能力及其培养，是一个社会生产力话题。以往的测试，包括普通话水平测试、少数民族语言能力测试、外语考试、汉语国际教育测试 等，理论上都属于“水平测试”。水平测试的结果是评价人的语言能力达到了何种水平，但并不能直接显示此种语言水平可以适应什么劳动岗位的工作。当然，社会用人单位有时也会作出规定，比如某工作岗位要求普通话达到几级几等，但是这种对应一方面与实际岗位所要求的语言能力可能 有距离，另一方面其对应面也比较粗疏，难以覆盖所有行业。很明显，语言测试不仅需要“水平测试”，还应研发“岗位语言能力测试”。

岗位语言能力是胜任工作的能力。制定岗位 语言能力规范，开展不同于水平测试的岗位语言能力测试，是把语言能力与生产结合起来，提升生产力的重要举措，也是语文能力测评业发展的新方向。在语言能力成为重要生产力的信息化时代，社会各行各业都需要制定岗位语言能力规范。

岗位语言能力由“一般语言能力”和“专业语 言能力”两部分叠加构成。一般语言能力用于产业内部和产业外部的一般交际，是完成日常任务 的语言能力，比如购物、点餐、请假、接待来宾、讨论计划、汇报情况、分配任务等所需要的语言能力。传统的水平测试的内容一般是词汇量、语法 点之类，或者是用听写、阅读理解、翻译、写短文、朗读诗文等方式进行测试；这种测试其实测试的是语言知识，或是所谓的“听说读写译”能力，但并 不是“完成日常任务的语言能力”。语言知识和“听说读写译”能力与“完成日常任务的语言能力”肯定有关系，但是是何关系并不容易说清楚。“一 般语言能力”的测试需要重新研究。

专业语言能力是完成专业任务的语言能力。比如文案创意、产品营销、晚会导演、婚庆司仪、电话接警等都是专业任务，完成这些专业任务，需要 专业知识、专业经验和专门的语言能力，包括专业常用的名词术语（包括行话）的掌握。过去的水平测试，很少有测试专业语言能力的内容，而专业语 言能力对于完成岗位任务是十分重要的。

不同的职业岗位所需要的“一般语言能力”有所差异，所需要的“专业语言能力”差异更大。故而职业岗位的语言能力测试不应是“全民测试”， 而应是领域测试甚至是行业测试。语言产业也有较多的具有差异性的工作岗位，岗位语言能力测试可以考虑以产业形态来划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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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语言需求、语言消费、语言福利

语言需求和语言消费是相互关联的行为，也是语言产业得以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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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需求

因为有不同的语言需求，因而有不同的语言产品和不同的语言产业。语言需求决定着语言产业的存在，决定着语言产业的业态，决定着语言产业生产什么样的语言产品。满足语言需求，是语言产业发展的前提与动力，也是语言产业的产业责任和社会责任。评价语言产业的一个重要指标，就是看其满足社会语言需求的情况。

语言需求及其满足的程度、满足的方式，代表着社会的发达程度。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语言需求，在平面媒体时代，语言需求是口语的和平面媒体的，也只能用口语媒体、平面媒体来满足需求， 如听说书、听相声、看戏、看报纸、贴春联、刻印章、欣赏书法等等；到了电子时代，听说书、听相声、看戏可以在广播里或电视上，或是使用 APP，语言需求的满足方式也可以多样化。进入电子时代，随之产生了许多新的语言需求，比如电子邮件、短信、微信、融合媒体、电子辞书、机器翻译、机器客服等。

同时还要看到，人们对同一语言需求的满足程度也不同了。比如，过去的商店购物，服务员的语言主要是起介绍商品的作用，而现在，人们对商 务领域的语言服务要求高了，服务员的语言服务不到位，会严重影响顾客的购买行为。李现乐、龚 余娟、刘松（2014）对我国医疗语言服务的调查研 究表明，“96.7％的被调查患者都认为医务人员的语气态度对于医患纠纷有重要作用。……在同等医疗条件下，85.1％的人宁可多花钱也愿意去那些语言使用和医生态度好的医院就医。”就医看病，患者一方也要求得到（购买）良好的语言服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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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消费

语言需求是语言消费的心理驱动，语言消费是语言需求的满足行为。当语言需求者采取一定措施（特别是经济措施）满足其语言需求时，就产生了语言消费。语言消费的概念是近 10来年才发展起来的。后蕾（2003）、黄佩红（2007）、徐大明 （2012）、李现乐（2013）、李艳（2017）都讨论过语言 消费问题，有的还梳理了语言消费研究的发展。大约在2010 年前，语言消费主要是指围绕“语言学习”而产生的语言消费，因为当时对于语言产品的认识主要是语言学习产品，对于语言服务的认识主要在语言培训、语言翻译等领域。之后对语言产品、语言产业的认识逐渐扩大，语言消费的外 延也接着扩大。徐大明（2012）、李现乐（2013）进一步把语言消费划分为两类：一类是对语言产业提供的语言产品的语言消费，称为“生产性语言消费”或“经典性语言消费”；一类是将金融、交通、医院、饭店、商场及工商、税务、公安等“窗口行业”提供的语言服务作为消费内容，称为“生活性语言消费”或“伴随性语言消费”。李宇明（2014）把政府、社会提供的各种语言服务，都看作是接受服务者的语言消费内容，语言消费的外延更为广阔。

消费什么样的语言产品，采取什么样的方式进行语言消费，体现着社会风潮、社会进步，也区分了社会“小众”。比如读纸质书还是读电子书？ 用微信打电话多、语音留言多，还是发文字信息多？有人追逐使用现代语言技术产品，而有人则不愿意使用手机，要与喧闹的社会保持一定的间距。李现乐（2014）在南京进行的调查表明：“消费者愿意选择价格较高而语言服务项目较好的消费场所，消费者的语言消费意愿与消费者年龄、经济状况和受教育程度有关。中低收入的消费者倾向于较低的语言消费意愿；中高收入的消费者能够接受较高的语言消费价格；受教育程度越高，对语言消费的意愿越高；越年轻的消费者，对语言服务的消费意愿越高。”〔4〕

语言服务

社会观念、社会生活方式与语言消费意识密切相关。语言消费意识既需要在社会中养成，更需要有人去唤醒，去鼓励，去引导。比如智能手机和微信的使用、微信中朋友圈的建立等，都需要有人引导，讲这些语言产品的好处，帮助其获得愉悦的体验；特别是我国的农村地区和西部地区以及老年人和家庭妇女，更需要唤醒、引导他们建立现代语言消费意识。再如，我国正在开展语言扶贫工作，在语言扶贫工作中，就需要了解贫困地区的语言消费意识，唤醒他们对于普通话的需求、对于现代语言技术的消费意识，通过语言消费促使其语言生活现代化，助其减贫脱贫。

语言消费水平体现着语言生活水平，亦体现着社会生活的现代化，故而研究社会的语言消费、推进社会的语言消费就显得十分重要。李艳 （2017）提出了语言消费研究的三个层次，是一个很好的框架。笔者认为，当前继续应做的研究，理论方面是先弄清楚：一是社会语言需求与个人语言需求及这两种需求的关系；二是语言需求与语言消费的关系，语言消费与语言消费意识的关系。实践方面的研究是获取数据：长久追踪调查当下中国各社会单位、各种类型的家庭、各阶层人员的语言消费指标以及各种类型语言消费的比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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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言福利

在市场经济条件下，语言消费基本上都是通 过购买来实现的。由于购买力和其他原因，国家或社会向特定人群无偿提供语言产品，由此构成了语言福利。

李宇明（2014）、李艳（2018）都曾论及语言福利问题。若从语言福利的角度考察，有如下一些问题需要研究：一是我国现有哪些语言福利？二是哪些人群应当享受语言福利？通过什么程序才能享受语言福利？语言福利享受者应有什么样的权利和义务？三是语言福利与其他福利的关系如何？四是如何制定合适的语言福利政策？

我国尚无明确的“语言福利”意识，也尚无显性的语言福利政策，因此，语言福利的发放是不自觉的。这种语言福利的发放，未必都合理，也不能充分发挥语言福利的社会功用。例如，中国每年有近50万的外国留学生，他们来华后仍在不同程度地学习汉语，享受着中国政府提供的或多或少的语言福利。需要考虑的是，这些留学生是否都应享有中国政府的语言福利？享有语言福利的留学生应有什么样的责任和义务？再如，我国有许多关于老年人的福利，比如公共交通、公园门票等，但是老年人应享有哪些语言福利，对此却很少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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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结语

语言产业是国家语言经济的支柱，是推进语言生活进步、推进社会进步的重要力量。语言产业不是今天才有，古代的印刷业、明代的四夷馆、近代 的报业、翻译馆、电报行、同文馆、广方言馆〔5〕等，都可以视作语言产业。而语言产业概念现在才开始建立，是因为语言教育、翻译、现代语言技术等产业的快速发展，其社会显示度、经济显示度突然凸显起来，而教育产业、文化产业等已有概念又不能涵盖它。当前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让社会意识到语言产业的存在及其重大意义。

语言产业也在不断地更新换代，一些旧有的语言产业衰微，如电报、纸质书信等传统通讯方式使用的人越来越少，邮电局、骑自行车的邮差正在 退出社会生活。而新的语言产业正在出现和发展，网络客服业、网络主持业、礼仪主持业等都是这些年新兴起的语言产业。特别是我们正在跨入一个“智能时代”，人类的交际方式正在发生重大变化，“人－人交际”成为“奢侈”的交际方式，“人 －机－人交际”正在成为主要的交际方式。未来 的交际景观将是：人与人通过语言产品沟通，人与世界通过语言产品（包括翻译机）对话，人与自己的助手（机器人）通过语言产品协同。在这样的时代，语言产业的社会比重将急遽扩大，语言产业有望成为社会进步的主要推动力。

如此的时代，如此的未来，语言产业研究必须快速发展，跟上语言产业发展的步伐。特别是语言产业研究的人才培养问题，必须摆上日程。我们必须回答这些问题：语言产业研究需要什么样的人才？怎样培养人才？谁来培养人才？人才培养出来怎么样发挥其作用？

（原载于《江苏师范大学学报》2019年第45卷第2期，转自公众号“语言科学”）

注释：

〔1〕Andriane Rinsche、Nadia Portera－Zanotti（2013）。

〔2〕Andriane Rinsche、Nadia Portera－Zanotti（2013）。

〔3〕王海兰：《语言人力资本推动经济增长的作用机制研究》，《语言战略研究》，2018 年第 2 期。

〔4〕李现乐：《语言消费的个体差异——至于南京服务行业的语言调查》，《语言政策与规划研究》，2014 年第 2 期。

〔5〕“四夷馆”是明代皇家的翻译机构，“同文馆、广方言馆”是清末的外语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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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期责编：祝天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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